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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荒田小品文精选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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离线余宋一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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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看该作者 45楼 发表于: 2016-10-23
好帖,值得顶!
离线奇奇usa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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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看该作者 46楼 发表于: 2016-10-23
优秀文章,支持!
离线四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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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看该作者 47楼 发表于: 2016-10-28
灯前
常常想起词句:“夜深儿女灯前。”单用三个词——时间(夜深),人物(儿女),地点(灯前),就渲染出一幅色彩浓烈的“天伦图”。它出自辛弃疾的《木兰花慢•滁州送范倅》,前面一句是:“秋晚莼鲈江上”,也是三个词。以萧瑟季节的客思铺垫于先,“家”的温馨氛围更加突出。今天晚间7到8点,多数人家的开饭时间,天气清爽,无雾遮蔽,我走出家门,在大街一侧的林荫道徐行,从打开帏帘的窗户,逐一浏览“灯前”。
一路走来,憬然而悟,“灯前”虽一目可见,却分若干层次。较浅的一层,见诸上述经典。设想你是离家多天的旅人,坐了半天飞机,半夜才到家门。先从窗子看,孩子为了等爸爸,还没就寝,坐在沙发看电视。妈妈在厨房里制作孩子明天的饭盒。只一眼,就教父亲欣喜若狂,冲进家里,叫一声“回来了!”热烈的拥抱,亲吻,问好,欢闹。灯光成为最可恋的暖色,覆盖着每一张笑脸上。家的永恒魅力,尽在这里。
这样的灯前,说平常也够平常。放在战乱之际,则更深一层。读过老杜的《羌村三首》的国人,都背得出“妻孥怪我在,惊定还拭泪。”这是历劫归来。“夜阑更秉烛,相对如梦寐。”这是旅人在家的第一个夜晚。“娇儿不离膝,畏我复却去。”这是一家的团聚。二者相比,论冲击力,感染力,后者自然具无可争议的优势。只是,你可愿意成为九死一生的归人?
只有多看几眼,便发现“灯前”的人,固然千差万别;“灯前”的活动,也并无标准动作。这一家,两个女儿分坐长桌两边,在争论着什么,几步开外,是跳华尔兹的父亲。我猜是父亲笨拙的舞步逗乐了孩子。那一家,长沙发上露出三个人头,所对的大屏幕正作美式足球实况转播,旧金山淘金者队四分卫普尼克一气推进201码。一家子狂热鼓掌。一个孩子在沙发上蹦跳,被妈妈制止。窗帘半掩的一家,围着圆桌吃饭,热汽盘旋的天花板下,零星的盘碗和勺子的碰撞声。它的隔壁,有人在哼歌。隔着黑了灯的几个窗户,一个小窗口前,一个秃头男子,支颐独坐对着电脑。走过一个街区,一个竖式窗子被拉起三分之一,下方钻出一个头发蓬乱的老太太,她对着楼下的车道,留大部红胡子的男人正叉腰而立,两人热烈地对话。这些属于“互动式”,其中至为动人的,自然是儿女与父母都出现的场景。
然而,日常生活不可能充满激动,“灯前”并非爱情语境中的“花前月下”,看了一路,不见热烈的拥抱,更没有卿卿我我的缠绵。(当然,这和窗帘没关有直接关系)。至于合家团聚一类,更多的是孩子埋头于电脑或手机。母亲在厨房,父亲在客厅,各自为政。
可以推测,“灯前”的亲子关系,偶然地,有严厉的训斥,顶嘴,摔门而去,此外,就是这样宁静的氛围。在灯光的辖区内,你不必没话找话,不必表演,不必作不愿做的事,都感到舒服。别忘记,这平淡到有时教人发腻,教人巴望“来点事”的一切,是因为有一个坚实的基座,那就是:完整的家。
2014.10.

离线四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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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看该作者 48楼 发表于: 2016-11-05
读书处
又读木心的《塔下读书处》,在拥挤的电车上。它是《即兴判断》一书中的第二篇。如果没有记错,第一次读它距今恰好30年。1984年某一天,在唐人街买了纽约出版的《美洲华侨日报》,站在市得顿街的十字路口等绿灯那阵,打开副刊,这一篇差不多占了整版。干脆不走,躲在杂货店前的帆布蓬下读起来。木心,何方神圣?全新的文字,全新的文路,套用古人说法:读之有如被人“一棒打昏”,好久才缓过气来。一边走路一边把版面颠过来倒过去,仿佛字行间隐藏天机。坐在纳山公园的长椅上,又看了两遍。抬头,别名“金字塔”的泛美保险公司大厦的白色尖顶微微倾斜,支撑着瓦蓝的天。
木心的读书处在老家浙江乌镇,“塔下”指的是:“我家后门一开,便望见高高的寿胜塔,其下是‘梁昭明太子读书处’。”这一篇写的,是他少时借读亲戚茅盾先生藏书的始末,从极丰富的藏书(其中一些,“版本之讲究,在中国至今还未见有超越者。”)他知道,“茅盾在圈点、眉批、注释中下的功夫,茅盾的传统文学的修养,当不在周氏兄弟之下”。带及和这位左翼作家领军人物的交往。当年,此文最吸引我的,是这样的思考:“《幻灭》《动摇》《追求》时期,仅是个试验。《子夜》时期,成则成矣,到头来远几步看,那是一大宗概念的附着物。《腐蚀》时期,茅盾渐臻圆熟,然而,后来呢,五十年代,六十年代,七十------应是创作黄金期,却搁笔不动,直到日薄西山,才赶写回忆录。”
今天,在电车的座位上,埋头读完,第一次读它的感觉回来了,那是带余甘的苦涩,咂砸嘴,这滋味从心头转至舌头,最后变为一丝嘲弄的笑,粘着唇角。思绪从一代左翼作家的命途回到“读书处”。才十四五岁的少年木心在乌镇耽读茅盾的藏书之际,“盘旋空中的是日本轰炸机,四野炮声隆隆,俄而火光冲天。”此刻,电车停站,上来两位残障人,一老一少,在我前面的长椅落座。似乎都是哑巴,老的木讷,少的对着老的不停地做“吃”的手势,老的不回应,少的咿呀地嚷,含混不清,手更急促地比划,连我都懂了,他饿了,问去哪里找食物。我的视线离开木心的文字,注视着这位率性的青年人。他虽然器官残缺,但无疑是车上乘客中最少机心的。在母国九死一生的木心先生,漂泊到纽约,才能回首乌镇的读书处,在文学梦发轫的所在凭吊最初的纯情。如此说来,在“真”上,木心和少年近似。前者要勘破世俗的虚伪,回到“真”的原点。后者因了先天的原因,封存着“真”。
我微笑着,低下头,读书,《昆德拉兄弟们》,《九月初九》,《游刃篇》-------旁边,啤酒肚足有酒桶一般大的流浪汉,把乌黑的手臂裸露,向一位白净青年讲解臂上的刺青。两位老乡在絮絮讨论领福利金的窍门。外部世界嗡嗡然,一似被篱笆挡住的小鸡雏,反而使我在字行间凝聚注意力。想及近来趁乘巴士和地铁,颇读了几本书,且读出些微心得,在太静的家中,如果不写作,常常抵挡不住电视遥控器、iPAD上的电邮、微信、微博的诱惑,哑然失笑。将交通工具当作“上佳读书处”,不单我而然。一位当律师的朋友,在旧金山上班,家在60英里外,每天费两个多小时坐火车来回。我为他在路上浪费太多时间惋惜。他说,不,书,不管是和专业有关的还是休闲的,这段时间读最得宜,巴不得坐久点呢!
和车上比美的读书处,还有:太平洋之滨,涛声如雪,堆满窗前的“悬崖”酒吧;圣诞节近,人山人海的旧金山闹市里,联合广场铺着三角梅落瓣的石阶;北岸区意大利餐馆设于人行道的座位,树影和云影在书上游走-------
2014.10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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